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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藏品時空中轉悠》
鶴頂鼻煙壺
作者:陳東 文章發佈日期:2018年5月21日
  林曼叔,廣東陸豐人,來港已過四十年,曾任香港文學研究出版社總編輯。 人風趣,閒談間常語帶詼諧,相識於零六年初隨香港作家海南訪問團到海南大學作學術交流的旅途上, 回港後,時有相往來,最近他送了一冊有關鼻煙壺的書給我。書中記述清代至民國的鼻煙壺, 內刊多幅相關圖片,只是未能作出全面解說,以圖片介紹鼻煙壺所使用的質料也較為簡單。
  按書本上記載,鼻煙是在明朝萬曆年間由外國傳教士帶入中國, 是一種油份及香味較好的煙葉拌和香料磨成粉末,供鼻孔吸入用以提神的煙草料。 由於吸食這種進口洋煙費用昂貴,及後,國人自製鼻煙,更有將中藥融和煙葉, 做出各類藥用鼻煙。製造鼻煙的主要過程在陳腐,而製造藥用鼻煙是把人參、當歸、田七、紅花、 麝香等各類藥材與煙葉一起碾碎,再行密封陳化多年始啟用。不同的藥材製成不同的療效, 治熱醫寒、行氣活血,各具其適。
  鼻煙需要用器物盛載,明末起初以傳統藥罐或隨同進口的煙盒裝置,載重約四兩至斤餘, 體積頗大,不方便隨身攜帶,於是,便出現細小的鼻煙壺,並沿著這方向革新。在清早期康熙時, 已將盛器發展成各式各樣的精巧款式,使裝飾和實用相連,這種具有觀賞性的小型鼻煙壺便於攜帶, 很快就由宮廷傳出,迅即在民間廣為流行。
  製造鼻煙壺的材料種類繁多,幾乎能用都有,有竹木、象牙、犀角、嵌螺、匏器、漆器、 水晶、瑪瑙、珊瑚、琥珀、玻璃、玉石,更有瓷、銅、金、銀、錫,取材廣泛。造型更是包羅萬有, 有圓柱形、四方形、圓球形、扁壺形、多棱形、垂膽形、蒜頭形,更有天工造化般的像生形。 其中又以玻璃製型最為豐富,色彩變化無窮,製作年代最長久,流存最多。值得一提的是玻璃內畫鼻煙壺, 它把鼻煙壺藝術提升至空前,是清末光緒年間的藝術珍品。製作玻璃內畫鼻煙壺的藝人, 用前尖部炙彎成勾的竹籤,由瓶口伸入,在透明玻璃的壺內膛壁反向逆寫,繪出山水、人物、花鳥、 書法等各類書畫,有傳統的工筆和寫意藝術,亦有西洋油畫技法,方寸成大器 , 這種高難度藝術被譽為鬼斧神工。
  我少年時誤將鼻煙作毒品,這是認知問題,以為這種舶來品等同鴉片,損害國人精神和健康, 因而不願花點時間去了解鼻煙壺的藝術,直至在一個偶然機會下得到一個精美的鼻煙壺, 這才引起我對鼻煙壺藝術的探索。事緣前年初,我到美國遊,途經洛杉磯,與當地朋友相聚時 , 作為地主的強哥告訴我,本週末有小型古玩拍賣在鄰埠舉行,邀我屆時參加, 並拿出拍賣行印製的圖錄給大家看,坐我身旁的奇里夫眼利, 從圖錄中看到兩幅標示象牙雕製的鼻煙壺圖片材質並非象牙,而是俗稱的「鶴頂紅」,價值超越象牙。 奇里夫不愧為鑒藏家,亦只有這種高手才有這種敏銳的觸覺。我對鶴頂紅所知不多,但依然有所聽聞, 看到圖片內的鼻煙壺造型生動活潑,色彩艷麗誘人,價格不貴,便想買下來再作研究, 但因我週末要乘機往紐約,不能去現場參與競投,我把想法告知奇里夫,請他代購。 剛抵紐約,才下飛機 ,即接到奇里夫電話,告知我標的已投得,只用底價買入。 我心裡的高興從笑聲中表達,忙不迭向奇里夫致謝。一星期後,回程返港,仍在洛杉磯轉機, 藉此作暫短停留,奇里夫到機場接我,見面後,把從拍賣行投得的鼻煙壺交給我。
  鼻煙壺是用精緻小方盒盛載,盒子以紫檀木料製作,蓋面巧鑲黃楊木線,華麗高貴。 打開盒子看到驚喜,曾經熟悉的感覺浮現在眼前,孩童時的 玩物從腦海記憶中勾出, 我雖然未見過用鶴頂紅製作的鼻煙壺,對這種材質卻是熟悉,少時玩具中就有一副為數不全、 以鶴頂骨雕製的象棋棋子,很是喜愛,常拿著與鄰家孩童在門前石板凳面上玩耍, 後來人長大了棋子亦失散了。把盒中鼻煙壺拿出,輕輕托在掌上細心觀賞,連體雙葫蘆的造型秀麗美雅, 以浮雕工藝在壺身雕刻出八個巧色小葫蘆,色彩溫潤而嬌黃、間帶牙白,巧取頂骨的艷紅作邊飾, 雕工精美而生動,醒目有趣,壺高五點九厘米,打開壺蓋,見到壺內還留有微量鼻煙。
  鶴頂紅是丹頂鶴(有別於我國東北生長的丹頂鶴鳥類)的頭胄骨,學名盔犀鳥, 產於南亞島國,於元代作為貢品進入中國,(元史)世祖本紀內記載: 「癸未(二十八年冬十月)羅斛國王遣使上表,以金書字,乃貢黃金、象牙、丹頂鶴、五色鸚鵡、 翠毛、犀角、篤縟、龍腦等物」。內中所述丹頂鶴就是盔犀鳥,後經通商進口,在元代後期泛稱「鶴頂」。 奇里夫對我講鶴頂珍貴,近代已不見這種材料,原因是盔犀鳥瀕臨絕種,南亞各地不復見其蹤跡。 我回應奇里夫:據我聽聞鶴頂頭冑骨很細小,能用作雕刻的料子不多,舊書籍記載能用料只有寸餘。 奇里夫邊聽我講邊搖頭微笑,待我講完後細想了一會才說:鶴頂這類鳥算是大鳥,有一米六、七十公分高, 外形如鶴,頭骨上能用的料不止一、二寸,早年曾見一個雕刻纏枝梅花的酒杯,高度四寸餘, 長度接近八寸,柄把雕作梅花樹幹,眼洞巧飾成耳孔,憑藉頭骨表面的紅斑刻出鮮活的花朵, 鶴嘴隨形作流,器型渾樸古拙,琢工纖秀靈巧,將觀賞性和實用性結為一體,屬於明代工藝, 舊書撰寫人可能沒見過完整的鶴頂頭骨,只按一般小雕飾物件去臆斷,因此出現訛誤。 行內傳聞奇里夫眼光獨具,見識廣博,對文玩雜件鑒賞力特強,從這次美國之行的交往中, 我深有感受,由衷地讚譽。奇里夫謙虛講述自少在古董行業中長大,大半輩子與文物為伍, 興趣在孩童時已萌生,年歲越大興趣越濃,如今可謂略懂皮毛了,佔先機處在於入行早, 曾上手細察的珍品較多而矣。
  因我所乘航班要在深夜十二時才起飛,空著多個小時,奇里夫要做東,請我吃當地唐餐, 開車把我載到唐人街,我們選擇了一間中式餐館晚膳,邊吃邊談,話題很快又轉回到我手中的鼻煙壺。 我問奇里夫,雖然今天不見有這樣的原材料在行內買賣,但明、清飾件亦小有浮現,民國製品更是空白, 致使很多後入行人士不知有此物,我想不能單以「瀕絕」作為理解。奇里夫很留心傾聽我的詢問, 不馬上回答我,放下筷子,拿起水杯輕輕喝了一口,慢慢說道:一般人了解事物只是希望知道答案, 你這樣窮究會使別人為難,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樣能產生互動,加深對事物的探索, 在原有的知識基礎上擴闊思路。從他臉上笑容看得出他對問題的興趣,很快, 他便接著說:頭冑材質堅密美觀,一般用來製作飾物賞玩,通常以帶扣、朝珠、鼻煙壺為多, 亦有雕成小掛飾,更多是將整個鶴頂頭冑雕刻成擺件作陳設,明、清兩代各朝進口鶴頂數量不算很多, 累積卻是不少,但由於國人有用物品陪葬的習俗,部份頭胄飾物從此不見天日;另外 ,不知是人為過分獵殺還是出現天敵,鶴頂進口急劇減少,到清末民初已鮮有舶來,雕材不繼; 還有更主要原因是歐、美上流貴族喜愛,導至大部份鶴頂雕飾品流出海外。我們談了很多,食卻很少, 菜餚點多了,吃不下,最後還是勞動奇里夫打包取回。
  濃厚的興趣和投入使我差點錯過了登機,當奇里夫送我回到機場時, 離截止辦理手續尚不到五分鐘,入閘後,我用手機致電奇里夫,再次向他道謝,電話裡,奇里夫提醒我, 回港後,拿象牙跟鶴頂相互對照,就明白鶴頂的經濟價值為何要比象牙高。 其實,當我第一眼看到這個鼻煙壺,就知道兩者材質的分別,象牙色澤淡黃明亮,牙料實心,有紋。 鶴頂色澤紅處晶瑩如火,黃處嬌柔潤澤,實心無紋;象牙日久風化,牙身隨紋而裂,隙縫積聚塵垢變黑, 有礙觀賞。鶴頂不會因為年代遠了而退色,就算塵封多年,只要輕加抹擦,紅色處依然鮮麗, 黃色處依然瑩潤。這個分別與經濟價值成正比,更何況,大象現存活於不少地方,盔犀鳥卻是瀕臨絕跡。 回到香港,因雜務多,又頻到大陸公幹,一晃便半年過去了,早把這個麗雅的鼻煙壺忘記了, 小盒子就一直沒有打開。直至奇里夫打電話來,告知我,為我找到一張完整的鶴頂頭胄骨圖片, 問我要郵址,以便我能盡快看到。奇里夫真是有心人,使我將記憶重讀。收到圖片後,重新打開小盒子, 拿出鼻煙壺,與圖片互作參照,對鶴頂又多了一層認識。圖片中的頭冑骨色彩由紅、黃兩種顏色組成, 前部尖長形的鶴嘴骨與後部眼眶骨呈黃色,中部表層呈紅色,內部仍是黃色,前面刻有精細圖案, 以人物花卉、亭台樓閣組構,雕工精湛,形態利落靈動,美觀雅致,總長度超過八寸,高亦幾近五寸, 本體天成賞物,再加以雕飾 ,便成為更具有玩賞性的陳設擺件。透過購買鶴頂鼻煙壺, 我對鼻煙壺發展過程有了認識,改變原有對鼻煙壺的態度, 亦明白奇里夫的鑒定能力來自他對文物的尊重和認真。學習的竅門重要,學習的態度更重要。
  上星期六,曼叔有事找我商議,叫我到上環喜悅酒樓飲茶,我因有事過深圳,沒去, 改在今天見面,順帶把鶴頂鼻煙壺拿去給他欣賞,當曼叔第一眼看到,便說:「好靚,係蜜蠟。」 邊說邊伸手往盒子內取鼻煙壺,拿到手上看時,又說:「不像。」細心看了好一會,搖搖頭, 「唔係蜜蠟」,望向我,問:「係乜嘢嚟?」告知是鶴頂,並作了簡單的解釋。曼叔雖未見過鶴頂飾物, 但見色澤可人,雕工精巧,還是連聲讚歎。飯後另有約會,地點在上海街,途經廟街時, 見路邊小販檔有鼻煙壺售賣,宣稱壺中內畫,港幣貳拾元壹個,壹佰元有六個,玻璃質料。 我拿起一個來看,圖案是「清明上河圖」局部,屬於作坊流水式的批量生產,技法低劣, 再拿起另一個繪「和合二仙」的來看,不外依樣畫圖,缺乏人物神韻,了無生氣。檔主以為有生意, 忙上前介紹,指產品都是人手繪畫的高級工藝品,並拿出工具作比劃。我無購買意欲,忙禮貌告辭, 他亦客氣表示生意在乎遊客。今日所見,鼻煙壺工藝不復往昔,失去實用性同時亦失去發展空間, 留下各類珍美的鼻煙壺,只能作為文物,給世人收藏、玩賞,以及編寫藝術史的教材。
鶴頂紅鼻煙壺 鶴頂紅製作的飾物 鶴頂紅製作的擺件
( 圖片來自Googl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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