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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收藏品時空中轉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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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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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上環地鐵站出口碰見張穎小姐，她告訴我轉換了新公司，但仍在拍賣書畫行業，只是公司規模較小，營運小拍賣，
每二至三個星期於週末舉行一次。近期有港澳收藏人士將一些藏品拿來上拍，間中出現好東西，囑我有空到她公司觀看拍前預展。
張小姐在書畫買賣行業工作多年，對業內所知甚多，常拿來名家作品給我觀賞，亦曾帶我到一些收藏家家中觀看藏品，
使我有所得益。張小姐工作地點在香港中環皇后大道中一個商廈六樓內，公司與拍賣場一體，場內地方只有數百呎，
員工四、五個，但展品數量繁多、條幅滿掛，能空出的走道窄小，多來幾個客人觀展都要小心相讓。張小姐見我到來，
遞上圖錄，叫我隨意觀看。 |
| 場內拍品真、偽共存，是考眼光的地方，不要小看小拍賣行，時有讓人驚喜的拍品。
名家而又「開門」的貨品標價當然不便宜，但仿得好的贗品標價一樣貴，
當中又存在一些小名家作品及較冷門不為人熟悉卻有一定價值的物件，這類文玩標價偏低，很吸引普通收藏人士，
給尋寶者多了機會。購物憑買家喜好，拍行不負責真假，只管貨銀兩訖。當然，凡拍賣行都有專人把關，入貨時，
會將物件篩選，揀選俗稱「甜口」賣相好的貨品登入拍賣圖錄，反之，就算是真貨但「不好看」亦會被放棄。 |
| 張小姐這家公司老闆是葉小姐，年青漂亮，難得的是待人接物總是謙虛有禮，
更不知用什麼方法請得動書畫鑑賞專家譚教授作顧問，為公司的入貨把關。我根據圖錄與實物對照，
發覺二者參差比較大，這或是印刷不夠精細和圖像細小的原因，圖錄未能將實物清楚顯示，
但可按圖錄編號找尋實物，觀察和瞭解價錢。 |
| 由於低價的吸引，使我對圖錄中兩幅標示馬晉名字繪畫的雙駿圖很感興趣。一幅約長九十釐米、
闊四十釐米，標價在萬元，圖中雙馬在山坡樹前奔走間纏綿廝磨，上題丙寅嘉平月湛如馬晉畫款；
另一幅約長三十二釐米、闊四十三釐米，起拍價是捌佰元，圖中雙馬一立一臥在山坡草地上休憩，
上題乙亥新春伯逸馬晉款。與現今的市場價格對比，這兩幅畫的標價實在便宜。 |
| 馬晉繪馬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已名聲遠播，作品有經濟價值，在市場廣為流通，
名人商賈都希望能得到他的作品用以裝飾家宅廳堂，
工筆寫實的畫馬筆法在當時與另一繪畫大師徐悲鴻的水墨寫意畫馬筆法在畫壇相互輝映，
贏得世人並譽。馬晉（1900—1970），原名錫麟，字伯逸，號湛如，北京大興人，自少喜愛畫馬，
以郎世寧畫本作臨摹，早年已有名聲，後受金城、陳師曾兩位名宿指導，將寫生與臨摹結合，
工筆中含寫意，融和中西技法而自成一家。 |
| 展場沒將這兩幅畫掛出，我持圖錄向職員點出編號要求觀看，職員從貯物室找出且解釋因地方小不能將所有拍品展示。
我接過兩幅畫後，坐在一旁細心觀看。兩畫一對照，便見出高下。大的一幅以樹木山坡作插景，襯托主體奔走中的雙馬，
惜樹幹鉤劃軟弱無力，樹葉渾散不成形，染點無方，虛實感不強，畫中雙馬繪畫得尚算是中規中矩，有馬晉繪馬的風格，
丙寅年即一九二六年，當年馬晉二十六歲，稍露頭角，畫是舊有作品但不開門，有爭議。小的一幅以山坡草地襯托一立一臥的雙馬，
傳統宋元繪畫技法將遠山近坡染、點成有陰陽背向、有質感透視的藝術插景，馬形工筆寫實、富立體感，鬃毛細巧不碎亂，
色彩乾淨漂亮，畫內融和中西技藝，是一幅雅俗共通的欣賞畫，乙亥年即一九三五年，當年馬晉三十五歲，已是畫壇明星，
在山水、走獸畫藝領域上穩佔一席高位。 我心有所屬，決定要買下小的那幅畫，藝術固然高，但主要還是低價吸引。
把兩幅畫交回給職員，想起星期六約了朋友在廣州相不能到來，便告知張穎。張小姐把我要投拍的編號紀錄下來，
承諾屆時用電話通知我。 |
| 星期六下午，我到了廣州，大約在三點鐘後，我的手機鈴聲響起，接聽到張穎的聲音：陳先生，
即將輪拍到你要的那張畫，請稍等。我答應了，很快便從話筒的 雜聲中聽到拍賣官叫出了該畫的編號，
同時話筒傳來張小姐的提醒：起拍啦，電話中聽到由捌佰元起拍，場內有人接下，亦有人競投，從捌佰、玖佰、壹仟叫喊著，
張小姐在電話內重複著現場的叫價，價格很快上升到仟伍元，現場在這個價上停了下來，未再有接投，變得寂靜。
數秒鐘後，聽到拍賣官詢問還有沒有人願 意出更高的價，場內無聲，又過數秒 ，拍賣官再詢，我就問張小姐：
現在到了哪個價錢（這是明知故問）。張小姐聽到我問，立即示意拍賣官稍等，然後對我講：現時仟伍。我又問：
現場是哪一類人競投。張小姐答：是行家。我說：去吧。張小姐舉牌，價仟柒，場內無人接價，錘聲響，拍賣官宣佈拍品拍出。
張小姐恭喜我已是拍品的物主，我禮貌說多謝。 |
| 這是一個微妙而理性的投拍過程，一件貨品若要在拍賣場上以合理或低下的價錢獲得，
除對貨品認識外更要瞭解市場上的經濟價值，香港一般的小拍賣行在舉行拍賣活動時，來參加的人數不會很多，
通常只有三、四十人左右，有時甚至更少，來的人來多了逐漸互相認識，有舊人離開，有新人加入，走馬燈般替換。
參加拍賣活動的人大致分三類，第一類是經營古玩行業買賣的行家，他們開設店舖銷售文玩，貨物賣出後，需要貨源補充，
拍賣行成了他們入貨的管道之一，他們經常出入各類型拍賣行尋找貨源，特別是到中小型拍賣行，搜羅低價高值貨品，
憑眼光執漏，行內稱為食眼光飯；第二類是文物收藏愛好者，這類人一般都在古玩市場上轉了好一陣子，從焦土堆中爬出來，
肚內的苦只在心中訴，憑韌力去摸索，慢慢積累經驗，跨越被淘汰的篩選，漸對門道有了認識，
通過拍賣管道將過往「交學費」買入的下等貨物及仿製品出手，等待機會尋購上好的藝術品收藏：第三類是新入行人士，
這類人在拍賣場上變換頻繁，新面孔不斷替代離去的舊面孔，能夠存在下來便成為第二類的收藏者，由於他們只是業餘愛好，
所投入的精神和時間受自身職業限制又未能找到老行尊從旁提點，很容易在多次誤購造成損失後黯然離場。行家買貨意在賺價，
不會按市價購買，貨價須低於市值，要為下手留有賺錢的空間，行家除賣貨給客人外，很多時候亦會將貨轉讓給同行，
一件物件若非遠低於市價，行家是很少出手的，但孤品、絕品及熱門物品除外。通常他們會為所選定的貨品在開拍前暗訂一個上限價，
若超過上限便不再追；普通的收藏愛好者對物品分類認識面不夠寬闊，收藏偏窄或單一，況且古玩類別繁多，
瓷、銅、竹、木、布、紙、石有誰能窺透，他們會選擇偏好又有所瞭解的物品投拍，少有濫投；
新入行者通常帶有患得患失心態進行投拍，只要價錢不高便想試投，有一種博一博的衝動，
但又因對物品沒有深入的認識而總在搖擺不定間錯過投拍，在無法斷定真假下，
唯有向外觀看似古舊的器物又或向署有名家稱謂的作品伸手。憑取巧我鑽了空子，撿了個便宜。
自來古玩業都是吃眼光飯，說來一點不差，其實購物是一種享受，著重在過程的氛圍，
以較低價錢買入高價值的貨品可使心內積聚一份滿足感，亦是一種自我肯定的價值觀，內中包含知識和經驗。 |
| 十天後，我到拍賣行取畫，適逢新一期的拍品正在預展。譚教授剛好也在，他向我推薦幾幀小名家的精品。
葉小姐把我投得的畫拿出給我重新過目，譚教授說這畫買得好、是真跡。這時我察覺到有位年青人一直在留心聽我說話，
當聽到畫是真跡時想插口，但欲言又止。我與這位人客未曾謀面，不便問，付過貨價後便離去。正在走廊等候電梯，
那年青人追出來，有禮貌地向我打招呼並遞上他的名片，說道：唔 好意思，請原諒我唐突，我想阻你少少時間，
請你飲杯茶，向你請教。年青人個子不高，身體健碩，黑實的臉膛流露著誠懇的企盼，聲調恭敬而略帶拘謹，
名片上印姓李，地址在廣州，經銷建築材料。剛好有空，我答應要求，一起到隔鄰的茶室小坐。 |
| 原來小李生肖屬馬，自少對有關馬的事物都感興趣，玩具、模型、印刷品收藏了不少，近兩年生意好，收入多了，
有朋友建議把空餘的精神和時間投放到收藏書畫領域去。但由於不瞭解門道，只能跟朋友在廣州的拍賣行轉轉，
在朋友眼光幫忙下買了一幅馬晉畫的馬，今天因有業務來港辦理，完事後路經此處，見有海報宣傳，便入內觀展，
剛巧聽到有人在談論馬晉的畫，為求受教，不顧冒失。說著便從行李袋中取出一卷已裝裱的畫軸，遞交給我，請斷真假。
徐徐將畫軸打開，內裡畫幅細小，似是一幅小冊頁，陳舊中略帶微殘，審視畫中色澤、墨彩，應是清代作品，由一馬一樹成圖，
內繪馬匹不忿被繩索拴於樹幹，提腿昂首傲嘯，像要掙脫牽困。署款馬晉，無印。我將畫小心捲起，回交給小李
，同時講出我的觀感：繪得好，繪得傳神，但不是馬晉的繪畫風格，畫中署名是後加的，從墨色看是用墨汁新近加上，
而且加的位置不妥，破壞了畫面佈局。 |
| 小李聽罷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想話搞點收藏，睇落還是不容易。從小李的表情可以想到，這畫購入的價錢不菲。
我拍拍小李的手以示安慰，叫他不用灰心，解釋馬晉畫的馬不難分辨：馬晉是畫壇多面手，山水、人物、花鳥、
走獸皆有很高的造詣，以臨摹配合寫生積累的經驗把馬的體形準確呈現在畫面上；吸收西洋技法中光學的表現，
混和中國傳統陰陽背向技法從而增加馬的質感；用以襯托構圖的插景的空間跨度很大，視野深遠而廣闊；行筆更是密而不亂、
細而不碎、意筆工寫，把馬的鬃毛深淺層次掌握得精緻又細微。我把我買的畫展開，作為教材，耐心向小李解說，小李細心聆聽，
不斷有問，很快過了兩小時，我因還有別的去處，於是道別。小李意猶未盡，拿著我的畫不放，好像沒聽到我說要走，
我唯有再說一遍，約莫過了半分鐘，小李才抬起頭望著我，嘴唇動了動，卻無聲，稍停，才見小李像是鼓了勇氣的講：
這畫可唔可以轉讓俾我，我願意出較高價錢。我笑了：好！拿去吧。 |
| 從觀展到投拍購買，整個過程我樂在其中，鑑賞、學習和享受已混為一體，眼前沾上經濟效益，
開心之餘還帶點滿足感。其實，藝術品流存世間不會長久屬於某個人，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藝術品的生命是長久的，
就算我擁有它，也只是一種寄存，就好像租借回家擺設一樣，命長些算是租金便宜，命短吧，那租金相對貴，人去物還在。
至於怎樣才算得上真正擁有，這要看面對藝術品時所持有的內心態度。 |
| 離開茶室後，我乘車到灣仔會展中心觀賞佳士得拍賣行春季拍賣預展，展品分珠寶、油畫、國畫、瓷器等類別，
步入展場即被琳瑯滿目的藝術品牢牢吸引，恨不得多生兩隻眼睛來觀看。看看時間，還有兩個多小時展場才關閉，
決定先看國畫後看瓷器，於是轉入國畫廳悉心欣賞。很快，我看到一幅由馬晉繪畫的馬掛在一個當眼的位置，
立即趨前駐足觀看，此畫尺寸約五十五釐米乘三十五釐米 ，畫中馬體形雄渾，筆法蒼拙彌堅，工筆繪寫，是真跡，
構寫年份在一九六三年，獨馬無景 ，用減筆法寫成的應酬畫，不算精品。再看標示的估價，港幣四至六萬元。呵，
這可是一個好價錢啊。離開會展中心返家，一路上輕鬆愉快，我的畫買得好、賣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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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圖片來源：Googl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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