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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收藏品時空中轉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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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瓷塑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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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早飯後，閑著無事，乘車往尖沙咀藝術博物館，觀賞三樓陶瓷廳內的陳列，
內裡擺放著遠古至近代的陶瓷工藝品。我約隔半年來一次，品味各朝各代的藝術創意。進去走了一圈，
溫故知新檢測腦內常識，雖是輕鬆隨意瀏覽，然一圈下來仍用了兩個多小時，期間更被眾多良工巧鑄、
趣味盎然的人物雕像吸引，很想把它們放在手中撫揉，以舒緩心內的迷戀，離開前還為個別塑像拍了照。
回落樓下，見大業書店當眼點放著各類古玩綜合圖書，隨手拾起翻閱，內有編章提及德化雕瓷，
售價港幣近千元，於是記下書名，轉往中央圖書館借閱。興沖沖走進中央圖書館內尋找，
但專書歸類檔欄處沒有，問職員方知這書早兩天才被借出，聽後有點失落。拖著無奈的身影踏出館門，
一時不知何處去，漫無目的企立在館外。 |
| 路邊巴士站乘客上落頻繁，迷惘間順著下車人流前行，不知不覺走到天后廟道，
抬眼望見天后古廟，聯想起坊間傳聞「天后靈驗、有求必應」，遂進廟去。廟內氣氛肅穆、清靜莊嚴，
正殿供奉著天后娘娘，滿堂爐煙燭映、瑞氣縈繞。我整理衣襟、收斂心情，上前燒香頂禮、誠心謁拜。
拜畢起身之時彷彿有人在我腦門輕掃三下，驚回首四顧，週遭不見一人，這感覺疑真疑幻，或許，
是神明顯靈接收了我的禱告吧。心存疑惑，添上香油便離開。出得門外，心情轉朗，看看時間尚早，
便去上環古董街逛逛。 |
| 午後太陽烈，氣溫炎熱，未逛完半條街汗水已沾濕衣衫，省起老何在就近，借他店內歇歇腳。
老何自少愛文玩，未經營古董業前做室內裝修 ，得工作之便 ，經常接觸舊傢俬、舊雜物，於是做起買賣，
漸漸存貨量積聚日多，續設店經營。他曾邀我到廣州番禺老家參觀，一幢四層樓高房屋，
內裡擺設不少具收藏價值的舊物。走進老何的店，見老何在打盹，店內堆滿雜貨，竹木家具、絹繡紙畫、
瓷雕泥塑，混放亂擺，新料舊器種類雖多，但都沒有較大的收藏價值。 |
| 看著看著，看到一尊姿態優美、色澤柔和的瓷塑人像。這實在是巧合，
剛才我在藝術博物館的展品中就見到了一個一模一樣的雕塑，是《白蛇傳》傳說內主角白蛇的人形化身。
有點出奇，伸手拿起來看，瓷像跟其它雜件堆疊在一起，拿時觸發出響聲，驚醒了老何。老何張開眼見到我，
忙起身讓座。把他吵醒我自感有點冒失，連說：「抱歉。」他瞄瞄我手上瓷像說：
「這件貨從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女人那裡買來，丈夫八十多，她才過三十，丈夫死後，不想和夫家人再有來往，
把住宅出售，變賣丈夫的收藏。」「這堆雜物也算收藏嗎？虧你買回來。」我語帶調侃。他哈哈笑說：
「好的早賣了，對本對利賺了，剩下的東西能賣則賣，不能賣就由它放著，反正百貨賣百客用不著操心。」
這瓷像五官標致，眉髮纖細工巧 ，頭裹深橙紅色彩巾、腰捲淺湖水藍圍幅、外紮紅色 蝴蝶結腰帶、
腳穿艷麗紅鞋，白衫白裙、白釉之上繪粉彩，纏枝蓮花飾襟領、牽牛花環繞圍幅一週，右手持寶劍、
左手執靈芝，以右腳為重心、身體前傾、左腳向後高揚，體態英姿嬌健、靈勳婀娜。
是景德鎮五十年代中期公私合營後批量生產的，以模具複合形式製成，即先將瓷泥按著印模塑製坯體，
然後再將各個不同部位接併粘合，待等半乾半濕時用人手雕刻成型。雖說是行貨製作卻精美。
「賣多少？」我把手中瓷像往前伸了伸。「別人五佰，你三佰，」他做了一個無所謂的手勢：
「別說難找相同，就算找得到也千把至幾千，算我賺頭虧尾吧。」雖說風涼話，也是實情。
這瓷像不在價錢，貴有欣賞價值。 |
| 在中國高溫瓷塑史上，最受世人稱頌的是江西景德鎮粉彩人像、
廣東石灣泥塑公仔和福建德化白釉人物瓷。景德鎮粉彩瓷塑是動態美：
在素胎罩上白釉高溫燒成後再繪彩複燒，把面目、巾帽、衣袍、飾物按不同需要著色，
細微處令人驚歎，造型輕靈飄逸、動感性強；石灣泥塑公仔是神態美：以外來灰白土摻和本地沙泥捏合成坯，
粘力強，可塑性高，能耐溫，採用一次性施釉燒成，顏色斑斕奪目、變 化萬千，
每件作品都有自我的鮮明個性特徵，人物表情藝術化，神態生動逼真，達到「百物百形，
千人千面」的惟肖惟妙境界；德化白釉人物瓷是靜態美：當地所產的高嶺土含鐵量小，
收縮率穩定適當，瓷像經過修坯、上釉、窰燒後，釉和胎的燒成密度很高，質地潔白堅硬，
釉色白裡閃青 、白裡透黃，潤澤如凝脂，造型華麗規整、格調高雅端莊，早在明代，
西方人盛讚為「東方藝術」的結晶，得「天下共寶之」美譽。 |
| 高高興興提著瓷像辭別老何，哼著粵曲小調從原路而回，走著走著，聽到肚皮打起鼓來，
哦！中午還沒吃飯，餓了。停下來，稍作掂量，感覺天口熱，想去吃碗粥，
下面電車路有間羅富記粥舖，賣粥出了名，粥底靚，用料鮮，我往時常到那吃魚片豬膶粥。
於是轉入鴨巴甸街，拾級而下。落了幾級石級，眼睛被級邊的臨時攤檔吸引，
地上擺放著十來個民國瓷碟瓷碗，兩隻瓷枕，外加幾個石灣山公。物是舊的，但製作不精，乏收藏意義。 |
| 「啊生，有乜野睇啱吖？好平㗎。」擺賣的老婆婆見我駐足觀看，開口促銷。
我望望老人家，見她八十開外，身材瘦小，身穿洗舊了的黑底白碎花上衫、黑斜紋西褲，
漿燙妥帖，外披一件灰白羊毛背心、腳套巧工黑布鞋，聲音清朗，面目祥和，
額上眼尾的皺紋伴隨笑容流動。從她身上的氣質看得出她不是常販，不知何故出來擺賣。
「這些東西都是舊的，總會有人買。」我禮貌回答老人家：「但不合我，我想找尋較為特殊，
市面上少見的。」 |
| 「仲有幾件貨，不妨睇啦。」老人家從身後紅白藍膠袋中取出用報紙裹著的兩個公仔。
拆開包紙，看見一對日月神像，很美，可惜殘缺了！日神的日不見了大半邊，袍子崩了一角；
月神頭臉有修補，要命處，斷失一手。我搖搖頭，不語。她又往袋中拿出幾個公仔 ，有濟公、
有達摩、有鐵拐李，所見都完整，釉色也不錯，可惜全是拍模複製，不上檔次。 |
| 「睇呢個吖，再唔啱就冇啦。」她見我還在搖頭，隨將一個用百壽紋織錦包裹著的公仔遞過來。
我伸手接過，打開一看，興趣馬上就來了。公仔高約五寸半，手造原作，坐姿，一膝戙起，
雙手按膝上，臉微仰天，頭前禿、後紮髻，高溫燒成虎皮紋結晶釉，是清代製造。此像面目傳神、
坐姿自然、口大擘，似仰天長嘯、任聲浪縱放，笑容燦爛。虎皮紋釉本來就不多，能燒得好的更少，
難得這像的造型和衣飾極似東洋人，我還是頭一趟見到。忙問價，老人家要一千。付了錢，
攜著公仔踏上日落的斜映，趕去充飢。 |
| 回到家裡，別的事也不去幹，只把兩個瓷像放在檯上細心欣賞，反反覆覆看個透。
看夠了便用清水混和少許洗潔精液泡浸，待明早可將污垢和鹹氣清洗。晚上有點興奮，無睡意，
拿起床頭畫冊胡亂翻閱。此際電話鳴響，「時已夜深是誰來找？」我咕噥著提起聽筒，還沒發話，
聽筒另一邊傳來奇里夫的聲音：「陳先生，睡了沒有？沒睡開電腦上網看看，
今天我們這裡的拍賣行有個遺產物品拍賣，裡面不少好東西，估價低廉。」我有點意外，
奇里夫居美國羅省，那邊時間晨早，平常這鐘點還沒起床，不會這麼早打來。我示意稍候，
開著電腦上網查閱。「我已選定多件好貨，現在趕著出門接上老鄺一起去，」奇里夫接著說：
「拍賣行地點遠，車程超越兩小時。」「怎麼這般晚才通知我？」我微露不爽：「且不說網上不易斷真偽，
就算有瑕疵也不知，如何估值？」「昨天下午看預展，因手機沒電，未能通知你。」聽話聽聲，
聽出我語帶不滿，他笑說：「直至展館打烊才離開，駛車往廖醫生醫務所，接他一起吃晚飯，
回家時已夜深人倦，忘了。」他知我倚熟賣熟，不見怪，著我放心，把看上的物件編號講出，
到場後會跟眼。他的目鑑能力行內不少人認同，我有信心。從網上的圖錄，果然看到不少具收藏價值的物件，
有戰國銅鏡、宋代瓷器、清代九桃尊，更有半個人高的舊石灣伏虎羅漢坐像，
而我看上了一座標示清代製作的德化瓷像。像高二十七公分，由「文昌君」與鬼仔魁星組合而成，
工藝精良貴麗，色澤晶瑩透閃，很耐看。「那座『文昌君』德化瓷 ，不像清代，疑似明代的。」
我提出疑問：「你買賣明、清德化多，你在行，怎看？」「開門明代貨，我上手看得真，」奇里夫回答我：
「標錯年代經常有，不奇。」「那麼，請代我把它買下。」我提出了要求。「這東西我選上了，
你還是找別的吧。」他有點不捨，遲疑著說。「還沒開拍，怎知屬誰！你還是讓我吧，要是拍下來，
雙倍付錢。」我笑著威逼利誘。同是德化瓷，明代製作比清代好，價錢當然有距離。若然能拍下，
得益者是我。「真的沒你辦法！好吧，就依你。」他哈哈大笑。掛斷電話後更無睡意，
想到一日之內將會集齊三個不同時代不同窯口的瓷像，真是夢裡也會笑醒，莫非拜得神多神庇、
獨得上天眷顧？一夜間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直至接近天明，才朦朦朧朧漸入夢鄉。忽然間，
床頭電話炸響，鈴聲刺耳心煩，我下意識拉過身旁冷氣被將頭包裹，但鈴聲依舊怒吼，不願停下，
燥火一下子從心裡燒開，伸手搶出抓起話機往外就甩，抬手發力剎那，腦內靈光突閃，瞬間清醒，
意識勒停擲動的手，心念澄明知是拍賣已有結果，忙接聽電話。「阿陳，恭喜你啊！你要喺嘢拍成啦。」，
老鄺透過電話報喜，聲音愉快而響亮：「成交價柒佰五，加埋佣金九佰鬆啲。」老鄺是印刷廠東主，
性情中人，愛好古典文學，常高聲朗誦詩詞，不知是否這原因，說話老是聲大。
「好！好！謝謝，謝謝。」我致謝同時從電話中聽到拍賣場內傳出拍賣官的叫價聲，知道還在續拍。
「剛拍完你件貨，先出嚟通知你，我依家入番去，散場後奇里夫會同你傾。」老鄺說畢掛線。
我望望牆上掛鐘，方六點，進洗手間回來倒頭又睡，睡得很香，直到九點，鬧鐘嗚叫才起床上班去。
往辦公室途中，先到銀行匯了兩千美元給奇里夫 ，這樣免得耽誤了。到了中午，一堆事還沒忙得過來，
接到奇里夫電話 ：「今天收穫很好，要買的都能買上，貨已提出來，本該早點通知你，但出了個小插曲，
所以待回家後才致電你。」聽奇里夫細說因由才知曉，原來拍賣結束後去取貨時，始知這瓷像有個箱子裝載，
箱子用金絲紫檀木造，打開木箱看到還有一個黃花梨木座，箱和座專為瓷像而製，都是原有的明代手工，
三物結為一體。到晚飯時廖醫生加入，見到這個箱子很是喜愛，纏著要拿走。廖醫生是木痴，
每逢遇見用紫檀、黃花梨木材做的物件都想買，家裡擺滿名貴傢俬。今回見到這個紫檀箱子當然不願錯過，
剛開始出價兩千，還說：「陳先生要瓷像，不知有箱子，這樣我要箱子他要瓷像，你也可以多收點錢，
不是大家都好嗎？」奇里夫認為沒道理，不應他，廖醫生不放棄，還連續提高出價，
到後來奇里夫有點不耐煩，就說：「阿廖，雖然這箱有經濟價值，但你沒必要買它，
若我將箱子賣給你是對陳先生不公道，今天可以這樣對陳先生，明天一樣可以這樣對你，
這種朋友交來何用？」老鄺亦插話：「呢個箱同個瓷像幾百年嚟都喺埋一起，
依家到你哋手就話要將佢掰開，咁唔尊重文物未免太過份啦。」廖醫生這才作罷。
但最終還是向奇里夫要了那枝嘉慶年製的九桃尊。 |
| 很快，這箱子萬里越洋送到我面前，是手提型豎趟盒子箱，連提撗高約十八寸半、
闊九寸、厚六寸，箱內有專為這瓷像而造的承托，承托用複雜的纏枝花紋緙絲粘貼，
灰薄絲綢裹罩杉木製成像墊，像墊剛好將瓷像和黃花梨木座包護，所有物料和工藝均出自明代，
雖有殘缺，仍可互證。不足二十四小時 ，連番得到有觀賞和收藏價值的瓷塑像，心中喜悅自是不同，
這三個瓷像為我日後的收藏提供了活樣。世人戀物各異，痴愛有深淺，我愛文玩在其文化底蘊，
通過收藏學習文化、歷史，以實踐提高鑒賞能力。雖然在浩瀚的文玩知識裡，我能了解的實在很少，
但我享受學習的過程，我樂在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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